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牙疼

        曹丕左边的大牙从早起就开始疼,不咬没感觉,不经意上下牙咬合到一起,下面大牙的牙面就开始疼,酸酸涨涨的,像喝了一大瓶碳酸,把牙根都泡得酸软。

  曹丕穿着睡衣坐在床边,两条腿耷拉在地上,低着头,谨慎地用不同的力道让上牙接触下牙,试探哪个力道会疼,同时抱着一点牙疼是错觉的侥幸心理。

  曹植从门口路过,看他哥一动不动坐在那,十分反常,看起来挺呆,穿套紫色的睡衣,活像个成精的葡萄。

  在饭桌上,卞女士煮了一桌早餐,曹操和曹节喜欢吃茶叶蛋,曹丕的是蛋羹,曹植最近迷上变蛋,每天两眼放光地迎接从叉子里流黄的溏心,曹丕夹起一块肉,交给自己的大牙,然后不动声色地咀嚼。

  哦不,他想到,这不是错觉,这也太疼了。

  于是他更锲而不舍地折磨自己的牙齿,无论什么食物都先交给那个大牙咀嚼。

  他有个奇怪的执着,总觉得牙齿会痛是因为锻炼得不够,快要萎缩了,于是他加倍地折磨自己的牙齿,直到痛感隐遁进牙龈里。

  又或许是他习惯了那种痛,才感到心满意足,每顿饭都如此,乐此不疲与自己的牙疼做对抗。

  放学和司马懿一起走时,曹丕提起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,司马懿露出一幅难以言喻的表情,然后评价道,看牙医去吧你,说不定是蛀牙。

  司马懿本来想说看牙医的时候顺便看看脑科医生,但一旁虎视眈眈的曹植让他咽下这句话。



  在曹操给小女儿剥蛋壳的时候,曹植突然说起他的吉他,

  “我的弦断了,懒得换一把,挑来挑去麻烦,我记得哥哥有一把琴,要是不用的话就给我吧”,他对着曹操说的。

  “问你哥去”,曹操拿起小银勺把蛋头挖开

  “哥哥的琴都多久没见他拿出来了,肯定不要了,妈妈说是你收的,放在哪里啦”

  “没用再久也说不准”

  卞夫人责怪地看了一眼曹植,“姨姨认识的搞音乐的多,下午我和她说一声不就成了。”

  曹节笑了,像一只欢脱的雏鸟,她瞅着曹丕,“二哥怎么什么也不说呀,这不是你的吉他吗,别人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,喜欢还是不喜欢”

  曹丕无法,只得面对这个自己一直回避的话题,只说,“我反正也不用了,只要不弄坏了怎么处理都行”

  “你那山阳公如何”,曹植打断曹丕的话,眼睛看向曹节,曹节一听到名,脸早已飞红了大半,哪里还再去追问二哥的吉他



  平心而论,曹丕是个最难讨好也是一个最容易讨好的人,如果让曹植说,他哥郎艳独绝,连喝醉也是玉山倾倒,没有不好这回事,除了不那么爱他,不那么顺他的意。

  如果司马懿听到,一定会颇为怜悯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

  如果让司马懿总结,他会说还是要诚实做人。

  他每次面对曹丕伴随灼灼的眼神的逼问,难得会感到自己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鸡崽,只好诚实回答,诚实到质朴的地步,让他心惊胆战的是曹丕每次听完都一脸赞许。

  有时候他甚至怕曹丕,怕曹丕那双心机深沉却毫不掩饰爱憎的眼睛

  司马懿沉默地回想起一个不大不小的辩论赛,坐在评委席上的曹丕可是毫不留情给了杨修一个白眼,当时司马懿在掌声雷鸣中生生止住自己举起的双手,让它们安稳地落回腿上。



  在曹丕听从司马懿建议要去看牙医的那天下午,突然开始下暴雨,从三楼到一楼坠成一道水帘,曹丕出门未果,于是躺在沙发上看书。

  曹植从沙发另一头滚过来,又横躺在他腿上,抽掉曹丕手里的书。

  曹丕看着他,觉得像在看一条小狗,曹植揉着曹丕的手指,一根根指节摸过去,向曹丕睁着眼睛,漫无目的地聊天。

  曹植说,如果我是安赫拉的话,会每天每天地折千纸鹤写信,每一张纸都写我的诗,寄一千次一万次十年二十年,多到这些千纸鹤能铺天盖地横渡太平洋,而且是彩色的,喷馥马尔怎么样。

  曹植揪着曹丕的领带,这条领带是曹植送给他的,和自己的马甲一个花色。

  曹丕突然感到牙疼,他从曹植手里抢救出那条被蹂躏的领带,曹植不依不饶,翻身趴在他腿上,继续追问,

  “是当巴亚尔多好,还是一日风流的纳萨尔,或者是一只蝴蝶”

  曹植的眼睛此刻看上去又圆又大,像一口反着天光的黑井底。

  曹丕冷冷淡淡地说,“两个都算不得太好。”

  “你这不是知道吗”,曹植说,“我如果是喜欢安赫拉的纳萨尔,好吧,假设纳萨尔爱她,我情愿被她杀死。”

  曹植自顾自地说,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捏着一只飞镖,掷向墙壁。曹丕把沙发顶上的飞镖筒给他。

  “我要到了地下乐队的票,两张,下晚课了咱一起去呗。”曹植无聊地掷飞镖

  曹丕静默了半天,没回答

  “你当我不知道你眼巴巴看音乐系那些人啊,他们比你差多了,我们偷偷组个乐队,爸不会知道的。你那宝贝吉他我给你偷出来了,在我房间里,不夸夸我。”曹植凑到曹丕面前,鼻息打在脸上

  “你要不用也没关系,我不会白白偷出来的。”

  “那你拿去用吧”

  “巴亚尔多最后和安赫拉还是在一起了,也算得偿所愿吧。”

  曹植倒在曹丕身上,翘起腿,飞镖尖贴着墙滑下去,墙上没安软垫,自然插不进去。

  “算吗。”曹丕拿走曹植手中的一支飞镖,瞄准手工画,飞镖倒进画框里。曹植侧过头看着,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。曹丕又感到牙根一阵剧烈的疼痛,他想,下周一定要去拔牙了。

 

  

  在长长的针管插进牙龈的那一刹那,细密的疼痛从最柔软的牙肉一路蔓延到耳道,连着心脏也开始疼,曹丕痛得想踢墙,和他一起去看牙医的曹冲眼泪汪汪地问能不能不拔了,牙医笑道,开弓哪有回头箭。

  曹丕痛得越发难受了,耳朵嗡嗡作响,打了麻药的牙肉僵硬如石膏,手术刀割开它就像割开一团冻硬的死肉,切割的感觉很鲜明,却没有任何痛觉,又诡异又惶恐,溢出的血灌满了喉咙,仿佛还有什么东西一起跟着流出来了,从心底里流出去,盘桓在他心里的痛苦轻轻地飞走了。

  当医生把那枚大牙的片子给他看的时候,他清晰地看见四个牙根健壮地向两边撑开,不像曹节给他展示的还没开始长的智齿,她的智齿牙根是萎缩在一起的。但是他的大牙从左边的根部已经开始坏掉了,牙面磨开后,空了一大半。医生说,还是要少吃糖

  曹丕坐起来,把牙齿放在提前带来的小罐子里,上了车便扔在车上,在长长久久的年月里都没有理会它。在回家的路上曹丕点了一支烟,抽不了,闻闻味道也好



  等到曹丕回到家,曹节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回荡在客厅里

  “爱为什么会这么痛苦”,他们的小妹妹曹节白着一张脸站在他们面前

  山阳公回绝了她,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另一个冷淡的女人,当曹丕第一次见到伏寿时他就知道,他的妹妹是没有办法在刘协的心里胜过她的

  曹丕把烟掐了,端来一杯水,右手环住曹节哭得一颤一颤的肩膀

  曹植远远地坐在沙发上不动,若无其事地吸烟,他的脸沉在窗帘下的阴影里,袅袅的烟将他的脸掩映着,看不分明,曹节只能听到这个诗人一样的哥哥淡淡的声音

  “因为爱情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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